跟着师傅学做杀手时，我选了把镰刀当武器。但师傅却不是很开心的样子。

「杀手之间都是以自身成名武器相称呼的，要是你以后榜上有名，就会被人叫作『镰』，也不是很好听。」

「涂成银色不就行了吗？」

「『银镰』听着跟银行卡似的。」

（一）

「你确定要选这个？」师父皱着眉说道。

十岁那年，师父带着我来到后院的兵器库，让我挑一把顺手的武器。

师父的职业是杀手，那是以前的事。师父现在是老师，教导我如何当一个杀手。

杀手，杀人于无形，方为最高境界。

「你的身法已经差不多了，现在去选一个，杀手都应该有一把属于自己的武器。」

师父这么说道。

武器库里琳琅满目，冷热兵器应有尽有，我甚至还看到了狙击枪。

师父作为杀手界的灵魂人物，果然样样精通。

「就和你满月时抓阄一样，随便拿一个喜欢的吧。但是我们先说好了：一旦选好，到你十八岁前都不许变。」师父严肃地说道，「杀手，最重要的就是武器的熟练度。」

我仔细观察着桌子上的兵器，犹豫再三后抱起一件。

「你选这个？」师父迟疑道。

我手里拿着一把镰刀。

「那是为师务农用的。」师父长叹一口气，指了指山前那片绿油油的韭菜。

这是一把用来割韭菜的镰刀。

「换一个吧，你看那边的小太刀多酷啊。」师父循循善诱。

我却抓住镰刀不肯松手。

「唉，罢了！」师父猛地甩开手，若有所失地说道。

见师父生气，我忙将镰刀扔在地上。我从小无父无母，师父就是我的天。

「算了，你就用镰刀吧。」见我战战兢兢，师父只好松口。

「其实镰刀也不是不行，就是听起来不够酷。」师父叹气道，「杀手之间都是以自身成名武器相称呼的，现在杀手榜第一的『毒针』，就是因为他惯用毒针。」

「还有第二的『长弓』，第三的『匕首』，第四的『太刀』，第五的『金棍』。」师父一一列举道。

「第五的名字也不怎么样嘛。」我说道。

「总比叫『铁棍』听起来好。」师父说道。

「『金棍』的武器是一根涂成金色的铁棍。」师父补充道。

「为什么不涂成银色？」我问道，我一直觉得素银色是一种很酷的颜色。

「你觉得『银棍』好听？」师父反问道。

「先别说人家，要是你以后榜上有名，就会被人叫作『镰』。」「师父提醒我道，「也不是很好听。」

「我可以和『金棍』一样涂改武器吗？我想涂成银色。」我说道。

「『银镰』听着跟银行卡似的，不好。」师父迟疑道。

「那金色呢？」我不死心。

「你自己觉得呢？」师父说。

「其实『镰』也不难听。」见我委屈的样子，师父忙说道，「镰，死神之镰，还挺酷的。」

说着还用手在空中比划了两下。

「那杀手榜上剩下的杀手呢，他们都叫什么？」我不服道。

我就不信没有更难听的。

可师父听罢却是一愣，道：「没了，咱们杀手界就这五个杀手。」

「师父骗人。」我说道。

杀手界就五个杀手？且不说我和师父就算两个杀手了，如果只有五个人，干吗还要弄个排行榜，有病吗？

「为师没骗你。」师父摇摇头说道，「杀手必须从小训练，到十八岁后才可以去挑战排行榜的前五位，而只有战胜他们的人才能在业界接活儿。」

杀手，必须是最顶尖的人才能做。

「那挑战失败呢？」我问道。

「死。」师父说道，「你以后也一样。」

「那师父你呢？」我很好奇师父如何全身而退。

「我是自己退出。」师父说道。

「我能不能不去挑战？」我说道。

「为什么？」师父问道，「你怕死吗？」

「不是。」我摇了摇头道，「我不想杀人。」

「瓜娃子。」师父摸了摸我的头道，

「没人让你杀人。」

（二）

师父有两点古怪，一是从不告诉我他擅长的武器，二是不告诉我他以前在排行榜上的名号。其实这两点可以归于一点：

师父不愿意告诉我他的杀手名号。

「是不是因为师父的名号不好听啊？」我问道。

「你少废话，为师只是不愿意轻易将底牌示人罢了。」师父怒道。

谎话，绝对的谎话。武器无非刀枪棍棒，我不信师父能玩出花来。

再加上师父在黄昏割韭菜时熟练的样子，我也曾一度以为师父的名号是『金镰』。

转眼到了十八岁，这十八年里我和师父一直生活在山里。

最近的村子离我们有四十里地，师父偶尔会带我搭老乡的拖拉机去镇上转转。

「青枫，今天你就十八岁了。」师父说道。

我和师父坐在拖拉机后面的草堆上，乡间小路不好走，师父被颠得一颤一颤的。

「师傅，开慢点儿吧。」师父递给司机一支烟。

「拖拉机就这球样嘛，挑三拣四你坐不坐了嘛。」那人接过烟不满道。

「坐坐坐，我坐。」师父堆笑道。

过了许久。

「青枫。」师父又叫我道。

拖拉机司机露出不屑的表情，可能是觉得师父一个农夫样的人，竟然还给我取了这么个文绉绉的名字。

「我们到了。」师父说完拉着我跳下拖拉机。

这里不是城镇，路两边都是荒地。

「师父，这是……？」我问道。

「接下来该走路了。」师父头也不回地朝山的方向走去。

光是为了坐拖拉机，我们已经走了几十里地，结果屁股还没坐热又要走路。我只能跟在师父身后，期盼要去的地方能近一点儿。

结果一口气又走了好几个小时。多亏我从小在师父的教导下练成了过硬的身体素质，又也许是师父经常让我泡的药水起了作用，我倒是丝毫没觉得累。

「到了。」不知过了多久，师父突然停下来。

我抬起头，面前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座小别墅。

其实与其说是别墅，不如说是普通平房，只是在这荒郊野岭的映衬下显得格外『豪华』。

一个胡子拉碴的汉子正在院子里啃黄瓜，见师父起身招手道：

「呦，来啦！」

「结界东面不稳，多小心。」师父淡淡的说道。

汉子听罢笑笑，我反倒是一头雾水。

结界是什么？

「怕啥？咱有这个。」汉子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根通体冒着金光的棍子。

「金棍？」我脱口而出。

「怎么，你认识我？」汉子笑道。

而我的目光早已被他那根金光闪闪、光芒如炬的棍子吸引。

靠，和师父描述的也差太多了吧？这棍子太帅了。

「这是我徒弟。」师父倒是不惊讶，悠悠地说道。

「折凳你居然收徒了？！」汉子看到我，仿佛发现新大陆般大声说道。

此言一出，师父大惊失色！

我也很震惊！

折凳！

师父居然叫『折凳』！

什么意思？师父的武器是折凳吗？

「哈哈哈哈，你想笑就笑啊。」金棍看到我鼓起的腮帮道。

「不许笑。」师父依旧表情严肃。

「是。」我吞了一口空气，压住因为憋笑而颤抖的身体。

「他就是金棍。」师父像是故意报复似的说道。

「嗯，我知道。」我答道。

心里想的还是折凳。

折凳这名字不知比金棍高到哪里去了。

「金棍，我带徒弟来替你班，你俩切磋一下。」师父说道。

「现在？」我和金棍异口同声。

「对，金棍，你也该退休了。」师父说道。

「你认真的吗？这小子能接下我一招？」金棍怀疑地打量着我。

「你试试不就知道了？」师父说道，然后一把将我推上前。

「那……试试吧。」金棍似乎很为难，「我不用武器。」

刚说完，那棍子居然凭空消失了。

「来。」金棍轻松地冲我招招手，他的身体看起来爆发力十足。

「你全力攻击。」师父对我说道。

我掏出镰刀冲了上去。

一秒钟后。

「折凳，你徒弟这也太弱了吧……」金棍沉吟道。

只一招，金棍仅仅只出了一拳，我就已经倒在地上起不来。

「是挺弱的。」师父毫不客气地说道。

「我输了。」我说道，我不可能打得过他，那根本不是人类所能有的速度。

「你杀了我吧。」我闭上眼，一副慷慨就义的表情。

「杀你干吗？」金棍莫名其妙地扶起我。

「我为什么要杀你？」金棍问道。

「因为我输了。」我回答道。按照师父所说的规则，比试失败者，死。

「折凳，你给他说什么了。」金棍问师父。

「我没说什么啊。」师父也很奇怪。

我将十岁那年师父跟我讲的杀手规则对金棍讲了一遍。

「你误会你师父了。」金棍笑道。

「你师父的意思是，如果你连我都打不过，去接任务也只能是送死。」

「有那么危险吗？」我问道。

常年的修行让我自信比一般人要厉害很多。

「因为我们杀的不是人。」金棍说道。

「什么？」这次换我莫名其妙。

杀手不杀人那还能干什么，杀猪吗？

「折凳你怎么什么都没告诉他？」金棍埋怨道。

「太早知道，不利于磨炼心性。」师父道。

「杀手是一种代称。准确地说是赏金杀手，我们接任务，然后去杀，嗯……」金棍沉吟道，

「杀鬼。」

（三）

「杀什么？」我一时没反应过来。

「杀鬼，杀厉鬼。」金棍得意地说道，「整个北方可只有五个人能干这活儿。」

金棍的脸上写满自豪。

「其实折凳你为什么要隐退呢？论实力你比毒针那个死变态不知到高到哪里去了。」金棍话语中透露出崇拜。

毒针，杀手排行榜第一。

「师父这么厉害？」我惊讶地问。

单看师父瘦弱的身体和对谁都好言好语的老实人性格，我原以为，就算师父以前是杀手，也应该是五个人中最弱的，而且见了金棍后我甚至开始怀疑他是被金棍打出排行榜的。没想到听金棍话里的意思，师父还是个高人。

「是他太弱。」师父摇摇头，很不屑地说道。

「你知道你师父折凳的名号是怎么来的吗？」金棍继续说道，「其实毒针以前在杀手排行榜上只排第二，排第一的叫『蛊』。毒针的实力已经够变态的了，但蛊更在他之上。有传言说蛊可以用法术操纵魂兽，是个十分厉害的家伙。」

「什么是魂兽？」我不明所以。

「杀人狂罢了。」师父止住了想要开口的金棍。

「我当时实力虽说不难看，但距离第五的太刀还是有一定距离的。」金棍笑道，「可你师父出道的那天，为了救一个女孩和蛊大打出手。」

「赢了？」我问道。

「废话！」金棍无比崇拜地说道，「你师父折凳仅用一把折凳，就把当时杀手排行榜第一的蛊打得筋骨全断，估计后半辈子动都动不了。」金棍咂舌，「托他的福，杀手榜排位顺移，我也算挤进了杀手榜。」

「用活人来炼魂兽……哼。」师父像想起什么似的，冷声道。

「那个被蛊抓走的女孩呢？你救下她了吗？」我好奇地问道。

师父听罢沉默。

「当然救下来了，你没见过你师娘？」金棍一愣，转而若有所思地说道，「也对，你师父退出就是因为……」

「金棍！」师父突然怒道，「别多嘴！」

金棍明显畏惧师父，他尴尬地笑笑，不再多说。

我还是头一次见师父如此生气，于是也不敢再问。

三人就这么沉默着，气氛有些尴尬。

「金棍，二十多年了，你点数攒够了吗？」师父率先打破沉默。

「嗯，上月干掉那只厉鬼后就满了。」金棍如实答道。

「那你现在不就是……」师父听闻后，惊讶地看着金棍说道。

「嗯，已经是长生不老之体了。」金棍拍了拍胸脯，大笑着说道。

「师父？」我疑惑地说道。

什么点数，什么长生不老，今天输入的信息量太大了，我一时脑子短路。

金棍看了我一眼，估计是又想到师父刚才说的「别多嘴」，欲言又止。

「跟他讲讲吧，也好让他明白今后该干什么。」师父叹气道。

「行！」金棍话唠，听闻喜不自胜。

他将我拉到一边道：「小子，先问一个问题，你知道什么是『赏金猎人』吗？」

「拿钱干活儿的人。」我简洁地说道。

「对！」金棍点点头道，「其实我们这行和赏金猎人差不多，只不过我们是为了拿点数。」

「什么点数？」我问道。

「任务点数。」金棍说完伸出手，手掌上方兀地浮现出一个数字：「10。」

「上次顺手杀了一个小鬼，加了 10 点。」金棍合上手掌道，「人死后魂会去地狱，而有的人怨念太强，魂魄便化为厉鬼留在人间祸害苍生，黑白无常又不可能每时每刻兼顾所有地方，所以这种除暴安良的工作就交给我们来做了。每种厉鬼根据实力不同，点数也不一样，我们每杀一个就积攒一定的点数，点数到了就可以换东西。」

「换什么？和谁换？」我有些懵。

「和阎王啊！西游记你看过没，想长生不老，就需要阎王从生死簿上划掉你的名字，点数是十万点，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。可惜我不感兴趣，所以不是很清楚。」金棍说道，「不过阎王大人上个月好像高升了，现在管生死簿的是谁来着……哦，对了，哈迪斯大人。」哈迪斯，希腊神话里统治冥界的神。

金棍说完这些后就不再多言，站在一旁微笑地看着我，表情好像在说：

超出认知了吧？

懵了吧，怀疑人生了吧？

我僵硬地转过身，看着师父。

「说完了？」师父问金棍。

「说完了。」

「你明白了吗？」师父问我。

我点头，又摇头。

「听是听懂了，但是……」我犹豫道。

「你不相信？」师父问道。

「嗯。」我点头道，「这世上真的有……鬼？」

「你跟我来。」师父说罢，向东面走去。

我和金棍紧随其后。

「不是吧，还真有个漏洞？」金棍说道。

我随着金棍的目光看去，才发现在不远处的树下，隐隐有一块七彩状流动的光。

「师父，这……」我说道。

「这家伙布的结界破了。」师父说道，「你见过破掉的玻璃吗？跟那个差不多。」

「你能看到结界漏洞？」金棍显得比我更惊讶。

「他和我一样是先天眼，亿中无一。」师父答道。

「乖乖。」金棍咂舌道，「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要收养他了，真是人才啊。」

「师父，什么是『先天眼』？」我问道。

「所谓先天眼，就是……小心！」师父突然伸手抓向虚空，接着传来女人刺耳的尖叫声。

那叫声划破长空，震得我一阵晕眩。我捂着耳朵试图找出声源，却发现四周什么人都没有。

都不见了。

师父，金棍，他们都消失了。

（四）

「师父！金棍前辈！」我大喊道。

那尖叫声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，空荡荡的山中只听得见我的回音。

「师父！金棍前辈！」回声传来。

「哥哥，你在找什么呢？」一只小手轻拍我的肩膀。

我掏出镰刀猛地转身，却看到一个身着紫纱的可爱姑娘正笑嘻嘻地看着我。

「找什么呢？我能帮你吗？」姑娘俏皮地笑道。

「不。」我下意识地想要拒绝，却发现自己的脑袋像是被控制了一般混乱一片，无法思考。而在这混乱中，一个声音不断地对我说着：

跟她走吧，跟她走吧。

「我找我师父。」我对姑娘说道。

「嘻嘻，我带你去啊。」姑娘眨眨眼，牵起我的手就走。

我心里有顾虑，可是一抬头，发现师父他们赫然就在前方不远处。

原来她是对的，我浑浑噩噩地想。

「你看那儿，是不是你师父他们？」姑娘问道。

「是，是，谢谢你，我先走了。」我连声道谢。

「别急啊，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，」姑娘转身靠在我的身上说道，「你也帮我一个忙好不好？」她身上有好闻的香气，我无法拒绝。

「你能帮帮忙，自杀吗？」姑娘温柔地说道。

「好。」我机械地答道。

「青枫，快杀掉她！」一个声音突然传来。

是师父的声音。

那声音熟悉而又遥远，却又如惊涛拍岸，我猛地醒了过来。

远处的师父和金棍都不见了，剩下一片荒芜。

「不，你怎么会？怎么能？」姑娘连连后退。

这就是厉鬼吗？我掏出镰刀。

「哥哥你要杀掉我了吗？」姑娘站在原地，怔怔地流着泪。

我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重击，再也下不去手。

「青枫。」姑娘又唤着我的名字，「你可以替我***吗？」

「青枫！」师父的声音犹如惊雷。

我强忍住内心巨大的悲伤，镰刀挥了下去。

「这是？」我醒过来，发现自己躺在地上，师父和金棍正焦急地看着我。

「看这儿。」师父扬扬手，示意我眯起眼睛。

我起身抹去眼泪，终于看到师父手里的东西。

一团不断涌动翻腾的黑气。

「被你杀死了，魂飞魄散。」金棍说道。

师父松开手，那黑气立刻烟消云散。